被称为“踮着脚尖起舞”的对话亮丽落幕。

　　当初那场肉鸡对决，将美中关系快速恶化，甚至出现了爆发贸易战的可能性。虽然此后，双方尽力摆出和解姿态，但在大问题上并未取得进展的迹象。

　　5月25日，中美关系的和解姿态的深度和广度，仍让外界惊讶。双方40多位部长为期两天的对话，最终取得了26项具体成果、达成五方面重要内容。

　　除了安全方面的合作外，经济上最为瞩目的两点之一是，美方承诺，将通过中美商贸联委会，以一种合作的方式迅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这是十多年来，中国经济交往中，最为实质性的突破。实际上，本报华盛顿特派记者独家获悉，为本次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暖身，在对话之前10天，美国方面已经对高悬在中美上空的贸易保护主义松绑。

　　5月14日，在中国东莞瑞丰家具公司针对美国商务部对其反倾销调查的上诉案件中，美国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判定，美国商务部用以确定工人工资的方法，违反了美国国会法律，法院不仅责令其停止使用该方法，而且宣告商务部的相关反倾销裁决无效。

　　“对于中国企业来说，这个判决意味着在未来的审理中，有可能大大降低工资成本，从而降低反倾销税税率。”美国乔治城大学访问学者余盛兴律师说，5月14日的判决，对中美政府间反对贸易保护主义谈判发出一个强烈信号：美国行政系统滥用权力实施贸易保护的行为，可以通过司法系统得以纠正。

　　这个至今未公开的判决，直到10天后的5月25日中美之间公布最终对话成果清单后，才发现事情来得及时且意味深长。

　　但美方关于迅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承诺，还仅仅停留在“贸易救济调查中”。仅仅针对提出“市场导向行业”申请的中国企业。更多中国企业如何获得公正、合理的待遇，仍需要回归刚刚判决的案件中寻觅。

　　比如在2005年，中国的人均国民收入是960美元，而卢森堡则高达39.4万美元。在瑞丰家具案中，商务部根据这个算法算出的劳动力成本是0.85美元/小时。而与中国经济水平相当的印度，劳动力成本只有0.21美元/小时。

　　反倾销，是美国贸易救济调查的一个重要项目，如果出口到美国的国外产品，其售价低于公平价格，就属于倾销。如果被判定倾销成立，美国将根据成本与售价的差价征收相应的反倾销税。在美国针对中国的反倾销案中，由于美国还未正式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因此只能采用替代国价格来推算中国企业的所谓正常价值，由此再和中国企业的产品价格进行比较。在计算过程中，美国商务部用替代国的劳动成本，和中国企业的产能相结合，从而推算出实际生产成本并估算“正常价值”。

　　这种商务部用于计算涉案企业劳动力成本的算法称为“回归算法”，它利用美国不承认中国为市场经济地位的“口实”，通过纳入包括大量发达国家在内的所谓市场经济国家的人均国民收入和平均工资水平推算中国工人工资水平，从而计算中国企业生产成本。其结果显而易见，工资成本越高，中国企业被判定倾销的可能性越大，倾销幅度也可能越高。

　　高估涉华反倾销税10年

　　此前，虽然中国反对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呼声长期存在，但对美国政府贸易保护的手段，却总是摸不清看不透，更缺乏相应证据。

　　近年来，美国对华贸易调查案数量剧增，但当中方质疑美方时，美国商务部辩称他们没有主动发起调查，而是美国的企业起诉了中国的企业；但舆论质疑美国商务部为何征收如此高额的反倾销、反补贴税率时，他们又辩称都是经过科学调查得出的结论。此外，美方还不忘提醒中国民众，因为被征收惩罚性关税的只占中美贸易额的3%，因而贸易调查并不是中美经贸关系的主要矛盾。

　　这套说辞听起来滴水不漏，但此次联邦巡回上诉法庭的判决，无疑让人得以看穿美国政府贸易保护的真面目。

　　“回归算法”是经济学上采用的方法之一，并不能从这个方法本身断定是否存在贸易保护主义行为。但是，美国商务部采用所谓“回归算法”确定中国工人的工资水平，至少从两个方面来看存在很大的贸易保护主义嫌疑。

　　一是美国商务部无视甚至直接违反美国国会立法，也不顾中国企业的反对，在美国国际贸易法院已多次裁定违法的情况下，坚持采用这种方法；二是美国商务部将采用该方法计算的、不准确的中国平均工资水平，拿来和印度工人平均工资水平进行简单相比，并由此得出中国存在产品倾销的行为。

　　由于中国平均工资水平被大大地人为抬高了，结果便是中国企业被裁定存在倾销的可能性加大，被裁定的倾销幅度也远远高于其他涉案国家的倾销幅度。实际上，迄今美国商务部在所有的涉华案件中，都裁定中国企业构成了倾销。

　　而这样明显违反法律而且不合理的方法，美国商务部至今已经采用了12年。据业内人士透露，在反倾销案中，因劳动力成本计算方法而被高估的反倾销税率，可能高达30%以上。按照2006年~2009年美国对华反倾销涉案金额超过60亿美元的总数计算，仅仅因为这个政策，中国企业被迫多支付的反倾销关税就高达数亿美元。

　　司法的自我纠正

　　美国联邦上诉法院的判决，等于向商务部发出了终止其确定中国工人工资水平的违反方法的指令。“商务部将不得不重新审查其相关规则，以便作出合法和公平裁决。”美国格德莱希克律师事务所律师帕多(Mark Pardo)说。

　　联邦上诉法院的裁决并没有直接涉及贸易保护主义，但它却通过注脚的形式告诫美国政府：“政府采取贸易保护行为不是没有边界的，也不可以为所欲为。”余盛兴指出。

　　这也许只是美国司法部门纠正行政院贸易保护系列行动的开始。

　　2009年9月，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曾叫停商务部的另一起不当贸易救济行为。法院在“河北兴茂轮胎有限公司诉美国商务部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一案中认为，美国商务部对非市场经济国家进行反倾销、反补贴合并调查的行为，很可能导致税率的重复计算。法院责令商务部重审的结果是，尽管反倾销税未能取消，但税率却降低了一半。

　　“美国司法机关修正贸易保护的事件给了中国企业一个启示，企业在应对贸易救济调查时，针对行政机关的不公正做法，可以考虑利用其司法机关维护自身合法权益。这一点在美国尤为重要，因为根据美国‘三权分立’架构，法院是居中和处于最高位置的。换言之，政府可能存在偏差，有时甚至可能做出‘坏’的决策，但法院可以为纠正其错误提供最终救济。”余盛兴说。

　　当然，从理论上来说，或者根据美国法律体系，美国商务部还有向美国最高法院上诉的机会，也可能重新发明出一种新的荒谬的计算方法。但在代理中国企业在美国商务部应诉近20年的帕多律师看来，美国商务部缺乏继续上诉的合理的法律基础，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在近期作出自我纠正。

　　本报记者曾就此事询问过美国商务部，国际贸易局负责人表示，美国商务部正在重新评估瑞丰家具案，并寻找出更好的计算非市场经济国家工资的办法。

　　市场经济地位之辩

　　而对于中国政府而言，斩草除根的解决办法是争取美国政府承认其市场经济地位。至于美国商务部将如何处理5月14日的判决，这可能也是中美两国官员在战略与经济对话上对美中有关贸易议题的一项内容。5月24日中美官员在北京就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交换了意见，但没有达成共识。中国政府并不放弃，与美方商定将在今年的商贸联委会上继续讨论。

　　华盛顿的一些贸易律师，业已开始尝试突破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禁区，争取在具体案件上，为中国的相关行业争取“市场经济国家”待遇。据帕多介绍，去年的轮胎特保案、更早的家具电视机等案件中，都尝试提出过类似诉求。但至今为止，美国商务部没有对任何一例涉华贸易纠纷，给予过中国企业以市场经济国家待遇。

　　美国联邦巡回法院的判决，是否有望加速美国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呢？

　　“这些判决，总体上会让商务部在审查中国案件时，向公平的方向演变，中国的经济开放速度，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在签定中国入世协定时的预期。”帕多律师并没有针对记者的提问做出直接的回答，但不容否认的事实是，中国在市场化过程中取得的进展是举世瞩目的，其市场化程度早已超过了一些被美国承认为市场经济的国家。

　　“市场经济地位是美国政府手里的一张牌，它不肯轻易出。”美国传统基金会研究院史剑道告诉本报记者。

　　但这张牌也有期限。根据中国签订的入世协议，美国商务部最晚必须在2016年底，取消对中国的非市场经济国家的认定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