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国际贸易摩擦呈现日趋复杂化、常态化的特点，我们有必要了解更多的解决贸易争端的手段。价格承诺作为一种代替征税的反倾销措施，在欧盟对华铸铁井盖案、柠檬酸案中为实现以双赢解决贸易争端起到了示范作用，积累了成功经验。同时，中国企业也在5年的承诺执行期中占稳了市场、提升了利润、规范了竞争、完善了管理。

　　彩电案的启示

　　价格承诺是世界贸易组织（WTO）反倾销协议允许使用的一种反倾销措施，以承诺代替征收反倾销税。与征收反倾销税相比，价格承诺通过提高出口价格或停止以倾销价格出口以消除倾销的损害性影响，允许出口企业获得应有的市场准入条件，减少了反倾销税对正常国际贸易的阻碍，是一种建设性的贸易救济措施。但由于存在行政成本较高、易造成商业不确定性等缺点，WTO各成员调查机关在实践中，对选择价格承诺结案一般持审慎态度。在印度、美国和欧盟这三大贸易救济使用方中，欧盟在适用价格承诺上相对积极一些。

　　欧盟在对华反倾销调查中，接受价格承诺只是一种例外，但其政策曾经历过一个由宽到严的发展过程。

　　20世纪80年代，由于中欧关系良好，且中国产品在欧洲市场的份额相对较少、竞争力相对较弱，欧委会在对中国进行反倾销调查时比较愿意接受中国出口商提出的价格承诺。

　　据统计，从1979年到1989年，欧盟对中国共发起28个反倾销调查新案，其中有16起案件以价格承诺结案，占全部案件的57%。而后，由于中国出口企业连续违反价格承诺，破坏了双方之间的信任关系，导致欧委会对中国企业的价格承诺请求一概拒绝。20世纪90年代，欧委会未曾接受一例中国企业的价格承诺。

　　直到本世纪以来，在欧盟对原产于中国、马来西亚、韩国等国的彩电进行反倾销复审期间，中国主要彩电企业在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代理下，通过中国商务部的努力，迫使申诉方飞利浦公司同意，终于使欧委会重新接受了由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代表厦华、海尔、海信、TCL、创维、长虹和康佳7家中国公司联合提出的价格承诺。从2002年欧盟彩电案重新突破价格承诺至今，欧盟有限地接受了中国企业4起案件的价格承诺，即彩电案、镁碳砖案、铸铁井盖案和柠檬酸案。然而，这并非表明欧委会对中国产品案件在总体上重新倾向于以价格承诺结案。恰恰相反，以上4起案例的价格承诺都是经过中方特殊努力后才赢得的成果。但这些成功案例毕竟为中国其他案件争取价格承诺开辟了蹊径。

　　欧委会在对华反倾销中对价格承诺采取极为谨慎的立场，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欧盟对华反倾销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惩罚性，包括把中国视为非市场经济国家等都是为了排斥中国产品进口，因此，欧方不会在价格承诺上采取积极姿态；其二，欧委会最担心的是企业规避和违反价格承诺，从而导致行政监管成本过高。为此，只有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才能克服欧盟政策上的保守性，且能证明不存在规避的可能性，价格承诺的谈判才有可能启动。

　　在中国已经获得价格承诺的4起案例中，中方都首先通过抓住申诉方的致命问题或欧委会调查的瑕疵，从法律上克服了欧委会在特定案件中的政策保守性，为争取价格承诺奠定了基础。然而对于规避问题，虽然彩电案和镁碳砖案在执行中存在一些问题，但是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和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分别在铸铁井盖案和柠檬酸案的价格承诺执行中，已经获得了欧委会在监管方面的认可。井盖案中机电商会代理22家出口企业执行价格承诺，在近5年时间中，仅1家企业违反承诺。虽然欧委会最终没有同意原价格承诺继续执行，但却决定完全取消反倾销措施，这从事实上证明价格承诺是成功的，因为通过价格承诺的执行最终消除了对欧盟产业的损害。在柠檬酸案中，五矿化工商会有效执行价格承诺已近5年，给欧委会留下了深刻印象。井盖案和柠檬酸案都是通过价格承诺的执行达到了中欧产业双赢的典型案例，亦促使欧委会对中国进出口商会的行业监管能力树立了信心。

　　价格承诺作为反倾销中双方和解的一种方法，对于严格执行的技术要求很高。如果某案产品型号繁多、出口企业数量庞大、销售渠道复杂或是民企国企交叉都会给承诺谈判带来特殊困难。只有在技术上能够确保严格遵守执行，才有可能取得良好的谈判结果。

　　何为价格承诺

　　根据欧盟反倾销法规第8.1条规定，价格承诺是指出口生产商主动承诺提高其产品价格或停止以倾销价格向欧盟出口，以消除倾销或消除倾销所造成的损害。欧委会在征求反倾销咨询委员会意见后，如认为倾销的损害影响能够被消除，可以接受价格承诺，并结束反倾销调查，对承诺企业和产品不再征收反倾销税。承诺提价的幅度不应高于倾销幅度，或在所认定的损害幅度低于倾销幅度的情况下，承诺提价的幅度不得高于损害幅度，只要达到消除损害所需水平即可。

　　如果说征收反倾销税是对倾销行为的一种惩罚性措施，那么，价格承诺就是调查机关接受出口商提出的一种和解办法。出口商通过提高出口价格，进而使相关产品的欧盟市场价格整体回升，缓解欧盟生产商的价格压力，消除倾销造成的损害。虽然出口商的价格竞争力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但提价后的收入归己，出口商利润得到保障，进口商不需缴纳反倾销税。因此，价格承诺结案，可以使出口商与欧盟产业获得双赢和共存。

　　出口商对于价格承诺选择的关注点是承诺价格的提价幅度。通常倾销幅度较高的产品不适宜作价格承诺，过高的提价会影响出口商今后的出口。相反，倾销幅度很低的产品，如5%以下，也没有价格承诺的必要，因为价格承诺的监管成本很高，价格不易随市场情况调整。当然，每个产业情况不同，当期的市场状况不同，是否适宜价格承诺应视个案而定。

　　考虑到原材料的市场变化，承诺的价格可以是动态的。井盖一案的价格是根据国际市场生铁的价格变化而变化，柠檬酸案则是以主要原材料玉米的价格为变动标杆。

　　欧委会对于是否接受出口商提出的价格承诺请求享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只要欧委会认为价格承诺不可行，例如，出口商数量众多、产品型号复杂等就可拒绝。反之，如果欧委会主动建议价格承诺结案，出口商也没有必须接受的义务。

　　程序规则详解

　　关于承诺的提出承诺既可以由应诉的出口商主动提出，也可以在欧委会建议下，由应诉的出口商提出。原则上，欧委会不接受在反倾销调查中未应诉的出口企业或未充分应诉的出口企业提出价格承诺，欧委会也不接受在调查期内没有生产或没有向欧盟出口被调查产品的企业提出价格承诺。

　　提出承诺的时机和时限根据欧盟反倾销基本法第8.2条规定，除非对倾销以及倾销造成的损害已经作出肯定性初步认定，否则，不得寻求或接受出口商的承诺。从法律条文来看，承诺提出的时间通常应在肯定性初步裁定之后，该条款的目的是出于对出口商的保护，防止调查机关在没有肯定性倾销和损害证据的情况下，利用权力迫使出口商草率同意以价格承诺结案。当然，这并不妨碍出口商提前向调查机关提出承诺的意向。在实践中，也有在初裁之前出口商与欧委会就为承诺开始谈判的少数先例，如2002年欧盟对土耳其空心型钢的反倾销调查中，欧委会在公布初裁两个月之前，向出口商公布了一份概要性的“前期披露”（earlydisclosure），作为出口商向欧委会提出价格承诺的基础。

　　承诺的提出通常有截止日期的规定，除特殊情况外，不得晚于欧委会规定的对终裁披露进行评论的期限。这主要是考虑调查机关的工作效率，根据欧盟反倾销法规定，最晚应在终裁前1个月作终裁披露。在欧盟反倾销实践中，通常在终裁前两个月会向各利害关系方发出终裁披露，并给予10天期限进行抗辩，如果承诺的请求不能在这段时限内提交，时间上就不允许欧委会考虑和接受。因此，出口商应该在初裁后根据初裁的结果，考虑并提交承诺的请求。

　　承诺的接受与驳回经与反倾销咨询委员会磋商后，如果欧委会认为倾销的损害性效果将因承诺而得到消除，则承诺可以被接受。欧委会接受承诺之后，应在欧盟《官方公报》上单独公布接受承诺的决定。该决定可以与终裁同时公布，也可晚于终裁公布，可视个案情况而定。

　　欧委会如果拒绝接受价格承诺，应按法律规定，将拒绝承诺的理由告知出口商，并应让其发表意见。拒绝承诺的理由应在终裁决定中写明。根据法律规定，欧委会只要认为承诺执行不方便就可以拒绝承诺。换言之，法律上没有强制性条款可以迫使欧委会必须接受承诺。

　　承诺协议与生效欧盟反倾销法规对价格承诺协议没有作具体规定。实践中，欧盟价格承诺协议主要内容也会因产品、行业等不同而不同。协议的重点内容需要包括价格的条件、价格的变动方法和计算依据、违反承诺的事项、监管事项、违反承诺的条件等，在多家企业共同加入承诺时，还要注意违反承诺的惩戒是否“连坐”。

　　价格承诺通常由涉案应诉出口商或其行业代表提出，经欧委会认可接受后生效。没有应诉的出口商或被欧委会认定为不予合作的企业不可能获得价格承诺。根据欧盟反倾销法第8.8条规定，如果欧委会在调查过程中接受了一些出口商的承诺，则对该出口国终裁公布之日应被视为承诺生效之日。但是，公布承诺不一定与公布终裁在同一时间。从实践看，欧盟也有在终裁之后再通过修改裁定的方式公布价格承诺，铸铁井盖一案就是在终裁之后半年才开始公布并执行承诺。

　　承诺执行与监控欧委会在考虑是否接受出口商提出的承诺时，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是能否确保对承诺的执行和有效监督。从欧盟本世纪接受中国出口商价格承诺的4个案例看，在承诺企业众多时，由中国进出口商会代表行业制定有效的监督措施并负责日常监督是一个好办法，并得到了欧委会的认可。

　　商会的监管主要是审查承诺发票，开出承诺证明。一般是企业将承诺发票的电子文本在报关前提交商会，商会审查符合承诺要求后，开出承诺证明快递给企业。承诺发票与承诺证明的原件须一起交进口商办理通关手续。当然，由于承诺的执行复杂多变，所以商会往往还承担着指导企业适应承诺、检查执行情况、保持与欧委会的沟通以及对发现的问题及时提出解决办法等职责。

　　欧委会的监管主要有两种方式：书面审查企业的定期出口报告和赴华实地核查。定期报告内容涉及进口商信息、企业的每一票出口情况、产品类别等通常是以电子表格和邮件的形式定期报送，发生错误将面临被撤销承诺的风险。实地核查则是欧委会选择部分企业，随时来中国检查企业承诺的执行。

　　违反价格承诺的法律后果价格承诺一旦生效，即具有法律约束力。出口商必须按照承诺的价格履行其义务。当出口商违反承诺时，欧委会将在6~9个月内进行调查，如果确认违约，则承诺将被撤回，并恢复征收反倾销税。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违反可以不是实质性的违反，可以仅仅基于欧委会认为某种情况的存在破坏了信任关系或提高了监管成本，即可决定撤销承诺。

　　个中利弊分析

　　与被征收反倾销税相比，价格承诺对于遭受反倾销调查的出口商来说是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其一，出口商承诺提价，可以提高中国出口企业的利润率，部分地补偿由于提价导致的出口量减少的损失。如果该产品被征收反倾销税，同样也会导致出口产品入关后完税价格上升，但是中间的差额却被欧盟政府征收了。这一点在井盖案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很多出口企业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迅速成长为全国出口位列前位的企业。其二，通过价格承诺，中国企业将继续获得欧盟市场的准入，欧盟产业也能通过中国出口商的主动提价行为得到生存发展的空间，双方处于双赢的局面。其三，价格承诺一旦达成并严格遵守，承诺企业最长可以受益5年之久。其四，价格承诺的达成将客观上有利于规范中国企业的出口竞争秩序。

　　诚然，我们也必须直面价格承诺各种可能的不利因素。首先，协调引导出口企业众多案值巨大的行业与欧委会达成价格承诺，难度很大。其次，即使达成价格承诺，如果承诺价格水平制订得不合理，将直接影响企业的出口销售，存在被第三国产品趁虚而入抢占市场的风险。再次，欧盟价格承诺达成后，承诺企业要接受欧委会严格的监督，定期向欧委会提供报告，并可能接受不定期的实地核查，承诺执行管理成本较高。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和中国五矿化工产品进出口商会分别在井盖案和柠檬酸案承诺执行中以极大的努力基本克服了这些困难，确保了中国井盖行业和柠檬酸行业对欧盟的继续出口并获得巨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