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3日,如水纪念馆如期开馆。它的名字取自金起燮会长的别号。建造于大学路空地的这座纪念馆规模不大,然而十分雅致宁静。
正如他生前的绰号“轮痴”,纪念馆入口处有一个车轮状的雕像。铺好草皮的院子里展示着金会长的雕像,由于还没有正式进行揭幕仪式,雕像上仍盖着一块白布。从雕像大小来看,好像不是全身像,而是雕刻到人体胸部的半身像。
金会长生前性格腼腆,如果他还活在人间,看到这座以自己名号命名的纪念馆落成,肯定感到不自在和难为情。由于是为自己建造的纪念馆,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建个雕像,他也一定会极力反对修建那种与实物一般大小的全身像。从这个意义上讲,建立一尊半身像应属明智之举。
到了开馆时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金起燮会长生前作为财界巨子极负盛名,所以今天不光是经济界的人士,政界、学术界的许多知名人士也都纷至沓来。其中,不但有前任总统,而且还有许多声望卓著的社会名流和饮誉全国的文化巨擘。我站在一个角落里,袖着双手,凝视着草地那边已经竣工的纪念馆。这是个不大不小,有着雅致外观的两层建筑,朴素的建筑风格颇为得体。
比想像中还要多的记者聚集在这里,到处都有记者的镁光灯在闪烁,不像是给麒坪集团总裁金起燮会长的纪念馆开馆仪式做报道,却像是因为又有了什么别的新闻才吸引来如此庞大的采访阵容。是因为秋史金正喜作品的缘故。是因为秋史金正喜最后的遗作移交给了纪念馆财团的缘故。
当然,我是大约十天前从韩基哲那里获知这一情况的。财团以超出想像的低廉价格获得了凌
驾于金正喜国宝级作品《岁寒图》之上的最高佳作《商业之道》。这得益于藤眆的决定,他的父亲是秋史收藏家藤眆近史郎。
老藤眆临终时曾留下遗言说:“不管什么理由,对秋史的遗作,如果赠给博物馆则另当别论,但切不可私下拍卖和转让他人。”但藤眆违背了父亲的遗言,将秋史最后一幅杰作《商业之道》转让给了如水纪念财团。韩基哲还告诉我,藤眆在转让作品时表示:“虽说不是博物馆,但毕竟是纪念馆,所以并不是私下交易。家父留下遗言,说并不在意无偿赠给博物馆,但既然是纪念馆,名义上的金额还是要收的。”
正如藤眆言,购买秋史金正喜的《商业之道》的价格其实就是一种名义金额。如果藤眆有意讨价还价的话,以金起燮会长“不管什么理由,一定要购得此作”的执著,《商业之道》的身价恐怕已是天文数字了。
如此强大的采访阵容也正是为秋史的最后遗作《商业之道》而来。由于专家们有关这幅画的价值在《岁寒图》之上的评价已经沸沸扬扬地传开,记者们绝不会错过这么有新闻价值的活动。啊,那些人懂吗?
那些玩弄权势、一呼百应的愚蠢政客,那些沉溺精英幻觉的贵族式企业家,还有那些混迹社交界的知名人士,那些在镁光灯下、在电视镜头前故作正经的市侩主义小丑们,那些鼓掌的人们,他们懂吗?林尚沃感悟到的戒盈杯的真谛,他们真的懂吗?这里不是金起燮的如水纪念馆,这里是林尚沃的“稼圃纪念馆”。
金起燮一生仿效林尚沃,发自内心地景仰他,所以这里展示着林尚沃的遗物,包括他留下的文集《稼圃集》和戒盈杯。备受采访者关注的《商业之道》也是金正喜为稼圃林尚沃而作。
所以,这里虽然是歌颂金起燮会长的如水纪念馆,实际上也是承继“商道”、弘扬林尚沃精神的纪念馆。可是,那些人真的懂吗?林尚沃,生于1779年即正祖3年,卒于1855已卯年,享年77岁,堪称长寿。关于林尚沃之死,世人所知不多,据说是在初秋季节。
一天午休,在梦里,他看到曾亲密爱恋后又狠心与之分手的松伊乘着白鹳悠然地飞上了天空。从那时起,林尚沃的身体便开始急剧衰弱。以前他还喜欢种种菜、干点农活,此后由于行动不便,户外活动基本就停止,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终于,在一个凉爽的秋日,他让下人们打来满满一盆水,没有要下人们搀扶,自己洗漱完毕,然后又让下人拿来镜子,呆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庞。
“喂,稼圃,”林尚沃盯着镜中自己的面容,自言自语。两旁的人都以为他是看到了虚幻的
东西,但并非如此。他只是在对着镜中自己的面容自言自语:“这一生,你真是受苦了。”
林尚沃是在对着自己借用一生、行将蝉脱而去的躯壳自言自语。然后,他让朴钟一拿来笔墨纸砚,自己站起身来,浓墨饱蘸,用尽平生之力挥毫写道:
死死生生生复死,
积金候死愚何甚。
几为闲名误一身,
脱人傀儡上苍苍。
临终偈是做了一辈子修道士的高僧们临终前吟出的偈颂。从这个意义讲,林尚沃的绝笔诗作可以称做他的临终偈。作为商人,林尚沃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成为朝鲜甲富,但他懂得“积金候死”的愚昧,懂得取得巨大成就却搞垮身体的幼稚,就此而言,他是一个纯粹的修道士,他最终完成了石崇大师对他的期望,修成商佛。
写罢这首诗,林尚沃又给朴钟一留了几句话,这就是他的遗言。林尚沃留给朴钟一的遗言内容,没有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他死后没给子孙们留下一点遗产。
林尚沃是一个有修养的哲人,他能够看穿“权无十年盛,花无百日红”,知道“富贵不过三代“的道理。事实上,古今中外保持富过三代以上的门户是绝无仅有的。这正和林尚沃“财上平如水“的哲学如出一辙。无论多少财产,无论怎样富裕,都不可能世袭三代,这就是天道。
财富和利益不能永远占有,这就是潮流。因此,如果给子孙们留下财产,他们将变得懒惰、无能,这将对他们造成伤害。平时,林尚沃教育他的子孙“财物是招祸之门,遗产是斩身之刀”。林尚沃一生有几个孩子不得而知,《义州邑志》中记载:“林尚沃有两胞弟,一子,早殁。”林尚沃两个弟弟夭折的事情在《稼圃集》便有记载,如果说儿子中也有一个早逝的话,那说明林尚沃应该还有子孙留存于后世。
但不管怎样,林尚沃的万贯家财并没有传给子孙。他把土地分为若干份,编入宫庄土。所谓“宫庄土”,就是属于嫔妃或王子宫院的土地。从《稼圃集》的有关记载中可以看出,林尚沃的大片土地并不属于他的后世子孙,而是与属于驿站或驻军的驿屯田一样为国家所有。这是因为林尚沃并不想让后世子孙能长久地拥有财产,而是将自己的财产彻底归还于社会。那天夜里,林尚沃停止了呼吸。
一大早,下人到林尚沃的房前给林尚沃请安,但林尚沃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以往,即使在林尚沃身体很虚弱的情况下,下人们来请早安,他也会大声回答。见屋里没有一丝动静,下人非常惊惶地跑去将朴钟一叫来。朴钟一赶忙跑到林尚沃床前,只见林尚沃安祥地躺在床上,就像一个熟睡的人。朴钟一轻轻地摇了摇他,不小心摸到了林尚沃的手,他的手上虽然还留有余温,但体温已在渐渐退去。林尚沃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仿佛前一秒钟前还曾扇过一样。朴钟一清楚地知道这把折扇意味着什么。
林尚沃很早以前就将其父的坟墓移葬到了白马山城三凤山东北角上的一个山坡上了,他把这里定为埋葬祖先的先茔,同时也在山上为自己准备了墓穴。林尚沃把自己安葬在“用几个椽木扎成的、每天早晚可以仰望先亲墓穴的祠堂“前面的空地上。
佛教要求人们达到一种“空手而来,空手而去”的境界,林尚沃正像他在诗中所描绘的那样,是个只身来去的歌者,“空手而来,空手而去”,抛弃了人间的世俗了赤手升天。
《商业之道》。
金正喜这幅《商业之道》纵使价值连城,也比不上那盏破碎的戒盈杯。戒盈杯由当时名匠禹明玉制作,是一个曾深陷酒色后又幡然醒悟的回头浪子毕其全身精气打造的神器。
一个小小的酒杯使韩国诞生了伟人林尚沃,又使林尚沃明白“人真正的欲望不是满足而是自足”, 戒盈杯,其精髓在于正确把握欲望之度。这正是现代人所缺少的。戒盈杯是“宥坐之器”,是它成就了一代贸易大王林尚沃。
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名利、金钱、权势的欲望终究会跌倒,戒盈杯,昭示了“满遭损,谦受益“的真谛一直鞭策着林尚沃。如果能领悟戒盈杯的深刻含义,如果戒盈杯的喻义能浸润到云集于此的人们的心田,如果戒盈杯的精神能够感化那些享受权势的政客、享受金钱的商人、享受名誉的名流……
秋史在为林尚沃作这幅《商业之道》时是癸丑年,也就是1853年春。林尚沃卒于1855年,这是在林尚沃去世前两年的事情。当时秋史已是一位67岁的老人。
秋史寓居奉恩寺时已病入膏肓。奉恩寺至今还留有秋史的绝笔“板殿”二字,这是秋史临终前几天写的匾额,落款是“七十老果病中作”。从这个落款不难看出,秋史在给林尚沃作这幅《商业之道》时正遭受病痛的折磨。秋史病故于林尚沃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哲宗7年即1856年10月10日,享年70岁。由此可见,秋史为林尚沃而作的《商业之道》多半是他的最后一幅画作。秋史为林尚沃所作的这幅遗作堪称杰作中的杰作。
画面上有远山、流水和田园,还有一位驼背的老人在菜田里劳作。作者运用惜墨如金的涩笔手法,极尽简约之能事,通过神来之笔让人物与自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一幅仅凭寥寥数笔、几根简单的线条一蹴而就的写意画。
尽管它只是一幅画,但从画的总体来看,流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高雅意境,犹如鬼斧神工。
画的右上角题写了这幅画的画旨。在田园里劳作的老人就是林尚沃,他是这幅画的主人公,这在题跋中已有注明。
商业之道
“《史记》太史公云:‘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此言有理,然
非仅富而仁义附焉也,与其曰人富,莫若言循人道方使仁义附之,盖可谓商业之道。稼圃平生积富,终富甲朝鲜八道。所谓稼圃经商,如孔子云‘非逐利而求义也’,故其乃平生重道之君。经识‘财上平如水,人中直似衡’之利理,故优于人而非优于财。虽终生积财,而不拘一物;竭生平劳作,实无为之人;尽终身蓄金,仍侍蔬不缀,可谓一老菜农也,故称其商佛,于此何乐而不为,乃幸事。“文章结尾的落款是“老果老人书”。秋史以“寸铁杀人”般精练的词句深刻地概括了林尚沃的一生。对于生活在今天的人来说,秋史为林尚沃所作的名篇无疑是一篇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我辈的“狮吼”,但又有几人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呢?他借用孔子之言教诲现代人“非逐利而求义也”,但又有几人能将秋史的良言铭记在心呢?
林尚沃终生敛财无数,却千金散尽,复归农事,悟“商道”而成佛,达到了“商佛”的境界
。秋史借林尚沃的生平提醒现代人,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愉悦,但又能有几人能领悟秋史的箴言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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