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世纪上半叶是哲学的分析时代,50年代前后经验科学的发展,特别是系统科学的发生和发展,促使哲学从分析走向综合,系统哲学的出现标志着新的综合的开始,系统哲学以科学和理性的特征区别于传统哲学的综合,以彻底的反还原论特征区别于分析哲学。系统哲学不拒斥形而上学,在思维向度上实现了从以实物和事件为中心向以系统和过程为中心的转移,并在此基础上回答了传统哲学问题,在回答中证明了自身的综合特性。系统哲学是综合时代的综合哲学,对传统哲学问题的系统解决是其对哲学的新贡献。
20世纪下半叶,系统科学和系统哲学的产生和发展,标志着一个科学和哲学的综合的时代来临。现代系统论从产生之日起,就以全新的思维方式来观察和把握世界,它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科学技术领域,而以一种新的世界观跻身于哲学之林。自贝塔朗菲在其《一般系统论》中明确把系统哲学作为他创立一般系统论的三个组成部分之一,作出开创性工作以来,近二、三十年,系统哲学流派不断衍生,形成一股哲学潮,这并非历史的偶然现象,而是我们所处时代的时代精神的重要表现之一。系统哲学作为当代科学和社会进步的时代产物,在许多方面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致的,因而为我们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了条件。系统哲学是一种综合哲学,它的产生深刻地反映了当代科学技术进步和社会进化的内在本质,标志着哲学由本世纪上半叶的分析时代向综合时代的转变,研讨系统哲学对丰富和发展唯物辩证法哲学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 哲学从分析时代到综合时代的转变
自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一划时代的著作发表后,机械论的分析方法和机械唯物主义哲学在科学和哲学中居主导地位。科学自身的发展和实验方法的广泛应用,导致科学一门一门地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冯特心理学实验室的建立标志着心理学最后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哲学的任务似乎只是研究检验命题的经验和整理经验的逻辑,关于世界的本源、心和物的关系等等形而上学问题,因既不能为经验证实,也不能为经验证伪,似乎变得毫无意义。虽然有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人的综合哲学的产生和发展,但本世纪上半叶每一位重要的哲学家都从批判形而上学开始他们的工作,以逻辑分析、语义分析、感觉经验的还原作为其研究的主要任务,一股强大的哲学分析潮流在西方哲学运动中成了主流派,涌现了一批如卡尔纳普、摩尔、罗素、维特根斯坦等所谓分析学派的哲学家。M·怀特1954年在《分析的时代》一书中写到:“即20 世纪表明,把分析作为大大的当务之急,这与哲学史上某些其它时期的庞大的综合体系的建立恰恰相反。”
哲学思维的综合性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哲学问题都需要全面地回答,它的答案总是超出了关于个别事实的陈述,无论哪一门科学,涉及的只是实在的某一个部分或特殊的方面,而哲学具有任何一门科学都不具备的全面性要求。如果说任何一个哲学问题都可以深化为一种悖论,使人们陷入深不可测的疑难之中,责任并不在哲学本身,因为哲学并不是知识的源泉,恰恰相反,它依赖于人类认识的进步。进入20世纪,随着经验科学的逐步成熟,人们本可以真正地回答哲学问题,但分析学派的哲学家却过分看重分析和部分的研究,抛弃综合和整体的研究,给科学和哲学的发展带来了重重困难。
第一,由于分析学派的哲学家将整体图景、实在、本质、普遍原理排斥在知识的领域之外,科学局限于各自的领域内,用经验来证实或证伪关于整体的某个部分或某个方面的命题,使得人类的认识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即在对世界的各个部分和方面的认识越来越精细的情况下,关于整体世界的认识却越来越模糊。
第二,排斥整体统一性和普遍原理的思维方式,使得经验科学的研究缺乏统一的“范式”,局限于自身对象的部分和方面,难于在整体和过程中定位,一些学科所揭示的普遍性原理难于借助一个统一的构架推广到其他领域,过分强调分析而排斥综合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已经阻碍了科学的发展。
第三,随着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人类的生存条件发生了重大改变,哲学面临着新的挑战,分析潮流所倡导的解剖学式的研究方式,没有将人和自然纳入一个统一的世界图景中,使人类历经漫长历史所取得的文明成果部分地背离了人类的目的性。用各种专门性学科来研究关于人的一般性问题,以至于形成大量关于人的行为、气质、甚至人的下意识理论,以此来回答人的一般性问题,难于从现代科学的高度理解人和人道。
第四,分析学派的哲学家在倡导分离式的科学研究方式的同时,企图将人的感觉经验还原成物理要素,将科学命题构造成公理体系,寻找一种确切的观察性语言来陈述科学事实,然而,整体性并没有因为主张分析的哲学家无视其存在而消失,它的存在注定了将分析进行到底的努力不可能达到预期目的。
与此同时,科学界正在兴起一场综合运动,最有代表性的学科是控制论、系统论、信息论。科学在处理处于非平衡态、非线性、动态的复杂对象的过程中,不得不抛弃机械论的分析方法,转而建立一种综合的科学理论。如果说过去科学在机械论的分析方法的影响下,逐步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并且越来越排斥哲学,那么本世纪50年代前后建立的系统科学以其横断性、综合性、对象的复杂性,决定了它作为一种新型的科学与哲学重新结合。哲学的唯物论必须随科学技术的发展采取不同的态度。因此,20世纪下半叶哲学的分析潮流走向混沌,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上哲学向着综合潮流急剧地发生转变。
二 新的综合潮流的基础
哲学应当是综合的而不应当是分析的,这是现代系统哲学家的共同信念。这一信念从何而来?实际上,从柏拉图的哲学开始直到斯宾塞提出“综合哲学”的概念为止,整个哲学史贯穿着一条综合的路线。尽管他们对综合哲学的理解不尽相同,但这一传统自古有之。古希腊哲学家们分别认为“原子”、“永恒的活火”、“理念世界”是世界的本原,一切事物不过是这种最高存在的表现;中国古代哲学的“五行说”用“五行”的相生相克来说明世界的万事万物;黑格尔认为“绝对理念”是终极的存在,“绝对理念”在其外化的过程中衍生出复杂多变的世界。撇开他们的具体内容,传统哲学在思维方式上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企图把各式各样的事物综合到一个统一的世界图景或构架中去,进而用某种普遍原理去解释他们,或把他们解释为某种本质和过程的表现。这就是人类顽强不屈追求建立一种综合哲学,从而对世界作出整体说明的综合传统。当然,在科学与哲学尚未分化和科学尚处于童稚年代,没有经验科学的分析作为基础,人们只能依靠某种玄想或臆测去研究世界的本质,使得几乎每一个传统哲学问题都可以深化为一种悖论,并因此受到分析学派的哲学家的责难。即使是科学发展到本世纪上半叶的程度,只要科学仍然处于以实物为中心,从解剖学的角度去把握对象,还没有达到对过程、关系、结构研究的水平,这种情形也是难于避免的;即使有高度综合的哲学,也难于克服分析哲学的弊端。
那么现代系统哲学综合的基础是什么?用来表征一个时代的思维方式从来就不是哲学自我创造的,从根本上讲是由这种思维方式赖以存在的科学和社会基础创造的,哲学不过是对这些新的思维向度、科学模型及科学规范加以概括和总结罢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哲学是完全被动的。我们认为,现代系统哲学作为一种综合哲学基础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本世纪以来,科学在其发展过程中转向对不同观察系统的动态过程的整体研究,进一步证明了世界的整体性、系统性。首先是物理学发生了一场真正的革命,相对论突破了机械论的时空观念,证明了空间的几何特性和时间特性依赖于运动着的参照系统的状态以及在这个系统中物质的分布状态,从而进一步论证了时空系统具有整体性、突现性、开放性、自组织性和层次性。量子力学和发展了的统计物理学表明,我们得到了一个只具有统计规律而没有决定性规律的世界,我们只能通过整体的统计规律预计个体出现某种行为的概率,而不再能将现象分解成若干个部分以求得它的特征,于是拉普拉斯的机械决定论彻底破产了。其次,经典热力学的第一、第二定律反映的是世界的一个部分,在解释整体的发展上陷入“热寂”的困难,开放系统非平衡态热力学理论为解释整体世界的发展开辟了一条系统思想的新思路。再次,生物学在本世纪发现了DNA——一种具有自我复制、自我保存能力的大分子系统, 达尔文的进化论找到了精细的渐变的链条,人们能从真正科学的意义上用一种过程的理论来解释生命现象。贝塔朗菲提出有机概念,主张把生物有机体当作一个整体或系统来考虑,至此用一个整体和过程的构架来解释生命现象已成为可能。最后,心理学的大发展也是本世纪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尤其是“格式塔”心理学,为人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心理世界图景:心理以整体的方式存在着,心理整体不是基因的总和,而是由动力学规律支配的组织过程,部分在整体中获得新的特性形式的过程。
第二,科学理论的整体化趋势。从20世纪以来,作为自然界辩证性质的反映,逐步形成了一些边缘学科和交叉学科,突破了传统学科分类的局限,揭示了整体世界某些部分的共同规律,对某些不同的部分和方面作出统一的解释,提供了把传统学科联系起来的纽带,使得自然科学理论体系自身显现出一定程度的组织性、层次性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理论的整体化趋势,为哲学的综合提供了必要的基础。
第三,系统科学技术群。在机械论分析方法影响下,边缘、交叉学科的研究仍局限于特殊规律的范围内,不断增加边缘学科,人们得到的只是对整体世界各部分越来越精细的解释和说明,但仍不能解决局部清晰与整体混沌的矛盾。是按分析潮流的老路走下去,还是转而采取新的思维向度,科学面临选择,哲学的概括和总结显得尤为必要。本世纪50年代前后产生并逐步发展起来的系统科学技术群,以其横断性使科学的整体化达到了新的水平,以其所揭示的规律的普适性为科学与哲学的重新结合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科学摆脱机械论、原子论走向整体,综合哲学从此便有了新的土壤,并产生了新的综合哲学——系统哲学。
第四,社会的、技术的需要。战后,生态问题、自动化、军事、运输乃至整个社会的发展,都迫使人们在技术上必须考虑科学整体化和技术组合化问题;人机系统问题以及在各种复杂的相互作用中选择最佳方案的问题。于是出现“系统技术”、“系统方法”、“系统工程”,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控制论、信息论、运筹学以及一般系统论,一场宏大的系统运动在自然科学和社会诸领域中展开,随后波及到哲学领域,从而形成了更替思维方式的系统运动,现代系统哲学从此而来。
系统哲学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上,重新回到贯穿整个哲学史的综合路线上。传统哲学中,由于人们关于世界的经验、取得这种经验的水平以及怎样把世界当作一个整体的角度和方法不同,以这样或那样的“实体”作为终极的存在,视其为差异的共同基础,以此构造整体世界的图景,解释和说明各式各样的事物。这种将任何事物都还原成实体的方法是一种还原论的简化,割舍了部分与部分之间的关系,从作为部分的“实体”上去寻找整体的统一性,得到的只是表层的统一性,因而传统的综合是不彻底的,如往往遇到类似于“原子打开后世界统一于什么?”的困难。现代系统哲学从与整体相联系的诸关系集合中去解释世界,以组织结构方面共同的东西作为差异的共同基础,与传统哲学相比,系统哲学的综合是反还原论的、彻底的综合。由于科学尚未充分论证世界的整体性;科学理论体系自身的组织性、层次性及由此产生的系统性尚未充分显现出来,传统哲学的综合都带有玄想和臆测的成份,而现代系统哲学基于现代科学技术对世界作综合的研究,具有科学和理性的特征。
三 系统哲学对哲学中几个传统的基本问题的回答
系统哲学作为关于世界的根本性质和基本法则的综合哲学,由于科学基础的进步和采取了全新的思维向度,回答并拓展了传统哲学的几个基本问题。
㈠世界的整体图景问题
整体的世界包括生命和非生命现象,系统哲学以系统的结构作为差异的基础,依据组织结构自发产生的系统进化原则来观察世界,于是不需要人为地假定生命力是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的特殊的东西,如“生命意志”,非生命与生命统一于系统自发的进化过程,整体世界得到了完整的说明。
㈡因果问题
系统哲学对原因和结果的主体实施了从实物或事件到系统的转移,因果关系也就成为系统的因果关系,是系统状态序列中的系统关系,重要的是系统进化中状态的序列及其多样性怎样受到因果关系的组织。“鸡和蛋”的争论变得没有意义,因果问题在系统哲学中从“先验的形而上学”问题,变成了“经验的形而上学”问题。
㈢康普顿问题
与因果问题相关,系统哲学由于实施了因果主体由实物或事件到整体的转移,使得康普顿问题转变成一个系统进化的问题,提出系统进化在宏观方面的选择决定性特征,认为系统进化不排除必然性因素:表现在系统记忆中的必然性因素;表现在系统与环境相互作用中的必然性因素;表现在系统自我决定中的必然性因素。世界既不是机械决定论的,也不是完全随机的,而是两者的结合,是系统的协同进化,是系统决定论的。
㈣整体和部分的问题
系统哲学在研究整体和部分的关系时,作出了两个重大的转变:一是从本体论出发,而不是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将整体和部分用系统和子系统取而代之;二是从系统进化的角度出发来研究整体和部分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怎样引导系统世界进化。提出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可以用系统内部存在的三个对立统一范畴表达:“系统的支配性和子系统的自主性”、“竞争与协作”、“平衡与强制”,为原子论与整体论的长期论争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进而用系统进化的模式来回答世界是如何发展起来的这一传统哲学问题。
㈤时空问题
系统哲学积极汲取系统科学的成就,并对系统科学提出的时空问题作了广泛的哲学解释。提出“时空起源和发展理论”,认为自然力间的对称性破缺是时空发生发展的原因,系统世界的时间是有开端的,空间是不唯一的,它具有空间的宏观分支和微观分支;提出“时空约束论”,认为系统进化把时间和空间约束在一起,时空约束具有普遍意义,它不仅是外部世界的活动也是人类思维的活动。因而没有抽象的和一般意义的时空,真正现实的时空是系统的时空或系统进化的时空。
㈥心物问题
心物问题长期占据形而上学的中心地位,系统哲学家从系统出发对心物问题作出系统的解决。如E ·靳特西从系统的组织原则出发研究心物问题,认为“心”是由“物”发展而来的,“心的系统”与“物的系统”具有相同的动态的自组织原则,在一定的情境下,思维或心灵成了功能的表示,而不是孤立的现象,这样割裂“心与物”或把它们看作是两类相互作用的事物,都是没有意义的。
从系统哲学对哲学以上几个传统问题的解决和解决方式中,我们看到系统哲学家的具体解释方式虽有不同,结论也并非都能认同。但是,他们在解决这类问题时,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新的视角,即在思维向度上,从以实物或事件为中心,向以过程或系统为中心的转换。这一转换和当代科学研究从实物水平上升到复杂系统水平相一致,这是系统哲学的时代性的突出表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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