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2，1！起爆！”6月23日5时30分，城市上空一声爆破响，73米高的佛山市彩色显像管厂（下称“佛山彩管厂”）水塔楼在数秒内迅速倒下。
    不久后，超200米的双子塔写字楼及五星级酒店将在此拔地而起，拉开佛山新旧地标交替的序幕，重新描绘这座城市的天际线。
    事实上，见证了季华路商业带崛起与变迁的佛山彩管厂，早于2009年就已退出历史舞台。这次该厂水塔楼的倒下，既是禅城产业新旧交替的见证，又是前一轮城市升级对禅城城市形象影响的进一步延伸。
    在禅城的发展舞台上，企业、产业在不断更替中，为禅城创造一次又一次的辉煌，它们在城市记忆的年轮中写下注脚。佛山彩管厂的背后，禅城带着高端制造的基因，不断为这座制造业之城的发展铺垫基石。

    时代印记
    见证一座城市的产业荣光
    驾车行驶在20公里长的季华路上，从季华一路到季华七路，每一路段几乎都有地标，而最具历史感的无疑是季华六路上佛山彩管厂的水塔楼，它甚至是先于季华路而存在的城市地标。
    它的背后，是佛山在上世纪90年代借着季华路连通内外资源、服务产业发展的战略布局。
    佛山彩管厂于1988年11月动工兴建，1992年1月试投产，引进了法国全套彩色显像管生产设备和制造技术，年生产能力为120万双彩管。该厂投产当年，季华路尚未开建，周边除了诸多厂房，最多的就是绿油油的农田。直至1993年，季华路建成通车，承担起串联沿线项目的功能，并把各种工业资源源源不断输送至佛山“心脏”地带。
    可以到佛山彩管厂工作，在上世纪90年代的佛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因为它曾经代表着佛山最先进的生产力，还曾创造了不少辉煌，推动当时的佛山电子产业发展迈上新台阶，乃至为禅城未来的高端制造业发展植下基因。
    从华南理工大学无线电系物理电子技术专业毕业后，黄育新便与数名同班同学来到了佛山彩管厂工作，在这个高端制造业工厂，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动化程度如此高的生产线。“第一次看到机械臂运作时的生产场景，第一次系统学习电脑，我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在佛山彩管厂完成的。”他说。
    而当时的电视机一般为20英寸、21英寸、25英寸，在黄育新等一众技术人员的努力下，中国第一台29英寸的彩色显像管在佛山彩管厂下线，29英寸彩管供不应求。
    与产业辉煌伴随而来的是，经常有市民到佛山彩管厂门前的水塔楼前来拍照，水塔楼也随之成为司机认路的地标。
    历经一段衰落期后，1998年佛山彩色显像管公司和法国汤姆逊彩管显示有限公司联合组建汤姆逊佛山彩色显像管有限公司，佛山彩管厂重新走上发展的新台阶。
    2000年7月，该厂彩色显像管生产能力从年产100余万只提高到年产200万只。“2000年后，我们能明显感到工厂的生产效率不停提速，工厂设立特产奖、超产奖等激励员工，大家的斗志都被激发了不少，当时彩管厂日产彩管最高峰可达数千只。”佛山彩管厂原员工成建军说。
    2002年，这家合资公司举行国内首条超大屏幕、高清晰度彩管生产线动工仪式，当年生产彩色显像管165万只，工业产值26亿多元，销售收入10亿多元，出口额达4608万美元。
    佛山彩管厂水塔楼这座地标，印证的正是佛山工业时代的历程与荣光。

    城市升级
    季华路上谱写产业“奋进曲”
    佛山彩管厂在季华路上的“高光”时刻，也是这条路上其他企业发展的高峰期。
    彼时，季华路上聚集了不少佛山制造业名企。佛山明星企业星星冷柜原来就在季华七路上扎根，星星冷柜从这里出发开疆拓土。其中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2000年后，季华七路北面沿线的星星冷柜的货车经常塞满季华路，绵延长达一公里，足以见证当时的工业繁荣。
    佛山彩管厂、星星冷柜、北江机械厂、佛斯弟摩托车等行业龙头企业分布在季华路沿线，加上沿线的中小型五金厂、陶瓷厂等，呈现“众星捧月”的产业发展态势。
    近十年，这些昔日的佛山明星企业陆续迁出佛山中心城区，或者直接退出历史舞台。即便如此，在“前人”的铺垫下，禅城带着高端制造业发展的基因和基础，不断走在转型的路上。
    事实上，禅城一直跟随着佛山产业发展，以及前两轮城市升级的步伐，不断调整它的城市“面孔”和“内容”。如果把目光聚焦在季华六路和季华七路这一段可以发现，它们的变化正是禅城发展的缩影。
    虽然季华六路和季华七路也处于季华路的核心区域，但如果让佛山本地人在脑海中搜刮出数年前关于这两条路的记忆，会是这么一幅画面：从季华六路隧道进入该路段，映入眼帘的是能一眼望穿的低矮厂房，道路两旁诸如佛山彩管厂等厂房空置着“晒太阳”，以旧厂房改建的季华美食长廊虽能在午晚饭市聚集不少人流，但一过了吃饭时间，喧闹的人流一哄而散，道路上静得仅能听到汽车偶尔的鸣笛声。
    低矮的厂房无法汇聚人流，也难以培育良好的服务型经济氛围，更是不利于城市形象的优化提升。
    “过去30年形成的由本土制造业主导的‘佛山模式’制造了辉煌的往昔，但如今佛山经济发展模式所依赖的基本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用广东财经大学流通经济研究所所长、粤商研究中心主任王先庆的话来说，服务型经济如今显得尤为重要，制造业在工业化初期、中期创造财富，而只有服务业才能掌控财富。“只有经营好服务功能，才能真正经营好产业和整座城市。”
    与此思路吻合的是，近年来，佛山的季华六路和季华七路在城市升级过程中，不断见证承载着某段城市记忆的工业时期建筑物倒下，以及承载新产业的建筑不断拔地而起。这两段路和季华五路的差别，不再是“乡”与“城”的差别，佛山绿地中心、恒福GoGoPark、佛山鹏瑞利广场等高端服务业加入发展“阵营”，与佛山“心连心”，同步发展。
    而在佛山彩管厂水塔楼后面，目前已建成佛山绿地璀璨天城项目，按照规划，未来水塔楼所在地块，将建设两座超200米的双子塔写字楼和五星级酒店，重新描绘佛山的“天际线”。
    从这一层意义上观察，佛山彩管厂水塔楼并非仅仅是城市空间与方位的标志和指示物，它还是城市历史变迁的见证者。如今它的倒下，是禅城城市升级和产业发展迈向新征程的一记“爆响”。
    而老佛山人的记忆，也将在不断的城市升级改造、产业提升中，重新涂抹光彩。

    ■延伸
    产业新想象
    季华路如何继续支撑禅城产业腾飞？
    随着季华六路上世纪90年代投产的最后一个明星制造业项目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意味着从农田到制造业工厂，从工厂到高端服务业，季华路走到了产业“二次进阶”的路口。
    2019年的禅城区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加速服务业提档升级，坚定中心城区强服务定位，以“集聚”“提优”为方向多种布局，拉长辐射半径、增强“磁场”效应。在服务型消费升级中挖潜，做旺季华商务带。
    站在粤港澳大湾区的发展节点上，带着高端制造的基因，未来要向服务业等不断“进阶”，季华路这条佛山最活跃的经济带，如何为禅城进一步发展腾飞带来驱动力量？
    在广东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马向明看来，粤港澳大湾区需要大力发展服务业，为大湾区生产性服务业和企业总部的发展提供空间场所。他认为，目前大湾区处于中心化与网络化并行的时期，一方面，服务业的发展将推动中心化，出现金融等生产性服务业和企业总部向大湾区聚集；另一方面，创新力量也将推动大湾区网络化的发展。
    禅城区面临的是如何融入大湾区核心区域、如何进一步链接外部资源的问题。这里有两条很好地链接广州、融入粤港澳大湾区最核心区域的“主动脉”——季华路和魁奇路。其中，魁奇路上有佛山三龙湾高端创新集聚区的其中一个核心——奇槎，可以快速对接广州南站。奇槎的优势是逐步兑现的过程，而奇槎的土地仅有2平方公里，十分有限。禅城要为奇槎找准发展的方向，开发好产业空间，让优质资源真正流动起来，让其成为禅城吸引创新资源的“吸水泵”，源源不断把资源输送至禅城内部。
    “只有产业的公共空间才能支撑人才的进进出出，禅城要借助奇槎，与粤港澳大湾区的各大核心功能区结合，参与更高层次的产业分工。”马向明说，当下禅城要让魁奇路和季华路这两条“主动脉”更好地发挥资源链接的作用，更好地对接广州、深圳两座中心城市，无缝对接这里的大市场。
    “后工业时代最大主题就是要推动转型。”王先庆说，制造一颗强大的“心脏”，打破区域网格化的发展模式，实现区域内的资源流动，以及打通资源向外流动的通道，让产业和城市发展共生共荣。这在新一轮的城市化历程中，显得尤为重要。
    这意味着，佛山传统制造业新的一轮经济模式转型必须重新迈开步伐，季华路沿线目前聚集了不少生产性服务业企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季华路还将继续为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服务。

    ■特写
    “别了！我的青春记忆”
    6月23日5时30分，城市上空一声爆破响，73米高的佛山彩管厂水塔楼迅速倒下。纵然早有准备，彼时与家人站在佛山彩管厂宿舍楼顶，观看爆破全程的佛山彩管厂原员工成建军仍然百感交集。
    “真不是滋味，有想掉泪的感觉。”他说。
    自1988年第一批人才从五湖四海汇聚到佛山彩管厂“开荒”后，每年一批又一批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被输送至佛山彩管厂。在这里，他们与佛山的电子产业结缘，与青春结缘。
    拼事业、谈恋爱、结婚、生子……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几乎青春记忆中的所有大事都与这家企业有关，不少人至今仍住在佛山彩管厂的宿舍楼中。
    水塔楼的倒下，象征着一个结束，也让他们心中对青春时代挥洒汗水之地的眷恋情绪，到达了一个顶点。
    在佛山彩管厂，佛山电子产业到达了一个顶峰，其员工的青春记忆，也成为了佛山这座城城市记忆的一部分。
    佛山彩管厂原员工成建军：
    工厂成为回忆的甜蜜之地
    1990年从技工学校毕业后，成建军与一班同学来到佛山彩管厂，翻开了青春的崭新一页。
    彼时的彩管厂尚未投产，季华路也尚未建成，工厂周边都是绿油油的农田，它与外界的联系，只有一条忠义路。成建军当时一来到彩管厂，看到周边的环境，心里一直打鼓，“佛山不是一座大城市吗？怎么感觉这里这么偏僻？”
    刚来到佛山工作的他以及同学们，并未意识到，自己将要参与一场轰轰烈烈的佛山电子产业新征程。
    工作中，成建军努力打拼。每到周末，工友们想要娱乐休闲，便会邀约一起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到“市中心”逛街购物。
    工厂里的文化生活也是多姿多彩，彩管厂内的卡拉OK室，设备一流。在这里，成建军与工友们加入了工厂组建的一支管乐队，他负责吹黑管，大家一起在工厂内参加管乐演出，有时候甚至肩负重任，代表工厂到其他企业表演。
    在彩管厂的生产车间内，成建军挥动梦想的翅膀，留下了辛勤工作的身影；在卡拉OK室，他曾纵情歌舞青春；在水塔楼旁的沙地足球场，他和工友们挥洒汗水、飞驰人生……
    成建军也正是在此，与自己的一位同学兼同事两情相悦，在1996年结为连理，佛山彩管厂及其周边的地方，都成为他们充满回忆的甜蜜地。不久后，他们搭上了福利分房的“班车”，入住佛山彩管厂宿舍。
    “我把人生最深刻的记忆，乃至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佛山彩管厂。”成建军说。
    1998年开始，佛山彩管厂停工一年，成建军都没有离开过佛山彩管厂，他仍每天回厂里“打卡”，看守设备。直至1999年汤姆逊接手，他再次正式回到工厂内，当起了工段长。
    佛山彩管厂在2009年正式关闭，成建军犹记得离厂的具体日子，6月29日，他收拾好物件，离开了自己奉献了近20年的佛山彩管厂。
    6月23日清晨，他和家人早早登上佛山彩管厂宿舍的楼顶，与青春记忆挥别。一声爆响后，佛山彩管厂的水塔楼轰然倒塌。
    他在心里默念，“再见了！”
    佛山彩管厂原技术人员黄育新：
    在这里体验人生诸多“第一次”
    自筹备项目开始，佛山彩管厂像是将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等待着一代代员工奉献青春，用汗水浇灌。
    佛山彩管厂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招人，到全国各地开展求贤若渴的“抢人”大战。
    1990年，被佛山彩管厂从华南理工大学“抢”回来的黄育新，来到佛山，当起了一名技术人员。他大学学的专业是无线电系物理电子技术专业，刚好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对口。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灌注了满分的热忱，一到岗就埋头苦学、攻坚克难，以期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佛山电子事业的发展出一分力。
    当时的佛山彩管厂是学霸云集的地方，与黄育新共事的，还有来自北京航天航空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一流高等学府的毕业生。
    彩管厂内的生产线来自意大利，一开始工厂邀请了很多外国专家回来指导生产线的安装、调试，这些高材生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学习生产线上的技术。他们发挥比学赶超、奋勇争先的精神，日以继夜不断学习消化知识。除了工作时间，工作之余，他们也不放过请教外国专家的机会，企业也经常组织技术人员与外国专家的业余交流活动。
    期间，作为技术人员的黄育新还尝到了人生不少“第一次”。“第一次吃龙虾，就是在那个时候。”黄育新笑说，工作中也第一次接触机械手，第一次真正系统性学习电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黄育新和一众技术人员经过不懈的攻坚，安装调试，最终掌控了这条自动化生产线的运作规律，为佛山彩管厂日后创造辉煌，打下了坚实基础。
    在把满腔热情投入工作中的同时，黄育新也在佛山彩管厂的支持下，开启了与妻子两个人的“小日子”。1994年，26岁的他为了参加佛山彩管厂举办的集体婚礼，到上海出差时特地花近2个月工资，买了一套西装。在集体婚礼举办当天，工厂还按照佛山的习俗，租了一辆大巴车，把28对新人载到祖庙、筷子路等，绕了一圈，给新人们送上祝福。其后，28对新人还在工厂的组织下，到北京旅游。
    这些记忆，除了藏在黄育新泛黄的旧照片中，时至今日还经常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一段挥之不去的青春记忆。
    而对于几天前水塔楼的爆破，黄育新显得较为淡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历史的必然。”
    他更憧憬的，是未来的新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