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产成本足够低廉，那么，中国小商品生产只有转向“个性化”生产方式，才有远大的前途。

　　在义乌“中国小商品批发市场”里，店家忌讳游客拍照，因为担心被人抄袭了款式。故而，我只能站在店内仔细端详那几十种款式的女用手袋。这家商号，显然属于我说的那些只占1万家商号的不足5%有潜力撑过未来经济萧条的商号。

　　老板姓刘，近50岁模样，操温州口音，极老实，不多言。聊了几分钟，我直率地告诉刘先生，我觉得这些手袋尽管妩媚可爱，拉链却俗不可耐。刘先生对我的评论表示赞同。不过，他说这拉链不是他制造的，所以无法改变其格调。

　　拉链俗不可耐的原因首先与制作拉链的材料有关。例如，铝制拉链手感太轻，有一种“廉价感”，没有“Elle Paris”拉链那种厚重和圆润的感觉。其次，细察之下，与工艺的精细程度密切相关。我在中关村地摊曾经见过铜、铁、铅之类重金属制作的皮带和拉链，但由于工艺太粗糙，虽印有著名品牌的字样，一望可知是假冒的。第三，与设计师和加工者的品味密切相关。用轻材料制作的拉链及配件，显然也可以高雅。以“Liz Claiborne”的一款针织手袋为例，手袋的提绳很长，是由针织品卷曲而成的，特别重要的是在手袋与提绳接口处挂了一只小标牌，以翡翠质的塑料制作，滑腻而诱人。这款手袋在夏威夷的高档商店“Liberty House”售价50美元。另一例是“Nine West”手袋，拉链端头用亚麻布制作，袋身的右下角贴了一小块标牌，是由半透明的3毫米厚塑料印制的，手感极佳。这款手袋大约售价15美元。第三例是“Esprit”出品的一款针织手袋，凸显其工艺精致之处，就是手袋上悬挂的一块合金质感的圆形小标牌。

　　如果生产成本足够低廉，那么我的看法是，中国小商品生产只有转向“个性化”生产方式才有远大的前途。个性化的小商品生产，在我的想像中，应当由消费者自己设计其色彩、款式、尺寸、格调，并且让消费者相信这款商品在街上不会遇见同一设计的同类商品。

　　刘先生认为，量身定制与个性化固然是小商品的发展趋势，却未必当下就行得通。例如，他这里能够接受的最小成交量大约以“百只”为单位，通常则以“集装箱”为单位。每只手袋的价格，在谈判中若相差五分钱，就相当于零售商一日甚或数月的利润。成交后，刘先生把样品发至全国各地为他提供产品的乡村城镇，客户需等候十多天方可提货。这是典型的“大众生产”（mass-production）方式，随国民收入的增长将迅速被个性化生产方式所取代。

　　小商品零售商与批发商的行为模式有重大差异。前者，不论是坐商还是行商，都有短期行为的特征，信口开河漫天要价，务求以更高价格售出更差的商品。后者则表现出长期合作的意向，更信守承诺，更爱惜商号名声。行为模式的差异总要伴随着当事人的知识结构的差异。街头摊贩熟悉的语言和表情，批发商未必熟悉。批发商潜心收集的技术信息和汇率变动趋势，零售商不觉得有多么重要。对我的“个性化生产”的想像，刘先生颇以为然，打算委托子女当中的一位，尝试开拓个性化小商品市场。

　　刘先生的生产方式与所谓“浙江生产方式”相合，数十家联合生产一种商品，每家提供一个环节的劳作，“接单”的家庭负责协调各环节的最终产品及利润分配。有时候，这数十个家庭可能分布在全国各地，那么，刘先生就把样品发到全国各地，再从各地收集产品。现代交通的费用足够低廉，所以刘先生仍能以足够低廉的价格参与市场竞争。

　　我在阿姆斯特丹沿岸曾见过一个小店，窗前一只大白猫，屋内没有顾客。攀谈得知，女主人曾是芝加哥某中学的老师，喜欢荷兰的自由空气，于是就定居在阿姆斯特丹河边了。女主人会织很好看的毛线围脖，每天坐在屋内织围脖，每卖出一件大约有50美元利润，可维持日常生活。她说她从不超时工作，两三日卖出一件围脖就关店门，出外游玩。她织围脖的时候聚精会神，反复尝试和创新，确实把围脖当作家庭工艺品了。

　　义乌的朋友对我说，义乌刚从农村转变为城市，很有些“土气”。我觉得义乌很特别，当地人家盖了房子，先要打井，购置发电机，他们喜欢用地下水。同时，用自家的发电机还不怕停电。这些事情让义乌人的生活显得有些特别。此外，义乌人靠“敲糖”起家，生活很节俭，跑买卖的人不买轿车，而是买摩托车。生意有所收获之后，再买客货两用车，既是汽车，又可运货。生意更加成功的义乌人不买中产阶级喜欢的“广州本田“，而是直接买“宝马”或“奔驰”。所以，在义乌街头见到的汽车，中间好像断了档次，多是摩托车、客货两用车和宝马奔驰。

　　我注意到两类商品（货品和劳务的总称）在义乌街头很少见到，其一是公立医院，其二是学校和书店。有时可见私人诊所，但毕竟规模很小，书店则从未见过。我询问了在政府工作的朋友，得知义乌只有一家不错的书店。不论在何处，靠市场机制为当地人民提供教育和医疗服务，似乎总显得“力不从心”。

　　我欣赏义乌市政府坚持建设国际小商品市场的努力，但怀疑这一努力是否能应付未来的经济萧条，同时，还怀疑单靠市场是否能提供充足的教育和医疗服务。